2016年10月16日 星期日

先知



「你知道嗎?」他很激動地說:「我認為我們兩個害怕的事是相同的,原因也一樣。我們兩個都是,從來無法全力投入生活。我們緊抓住那些自以為價值所在的外表,深怕自己在下次遭遇顛簸時就會倒下。不就是這樣嗎?」
by Paul Bowles《遮蔽的天空》(The Sheltering Sky)

要全力投入自己的生活,好好面對自己的人生,其實是困難的。教育、家庭與社會不斷塑形著價值觀,告訴人「應該是」什麼樣子,只要偏離了這個樣子、這條軌道,我們就惶惶不可終日,每走一步都是心悸爆血管的節奏。然後呢?然後就在勇氣耗盡的時候,乖乖回到原先「應該的」那條路上。

此時多半眾人會點頭,說出「我早就說吧......」之類的,扮演起先知來。

可惜他們不懂分開紅海,所以也走不出哪裡去。

2016年10月11日 星期二

疲倦的靈魂

「那晚他哭著醒來。生命是一座深達千哩的井,他從深沉之處帶著無盡哀傷與寧靜的感覺醒來,但除了那些沒有面孔的聲音低語著『靈魂是身體最疲倦的部分』外,他記不起任何夢境內容。夜是沉靜的,只有微風拂過無花果樹,吹動掛在上面的電線圈,它們來回摩擦,持續發出很輕的咯吱聲。他傾聽一會兒後,沉入睡眠。」
by Paul Bowles《遮蔽的天空》(The Sheltering Sky)

生命是活的,而且仔細感受,會發現有好多深沉的地方。靈魂是生命獨一無二的發動機,只要活著,就不停地運轉,怎麼能不疲倦呢?心臟固然也是,但是它的工作要單純得多。夢境是壓力的宣洩場,但夢境從來也沒有停止過,因為壓力總是沒有停的時候。放空的眼光望向看似沒有邊的未來,其實個人的未來都是有邊的,只是自己看不見而已。

2015年10月19日 星期一

瘋癲的魅力:徐文長的遇與不遇

「瘋癲之所以有魅力,其原因在於它就是知識。它之所以是知識,其原因首先在於所有這些荒誕形象實際上都是構成某種神祕玄奧的學術的因素。」
by 米歇爾·傅柯(Michel Foucault)《瘋癲與文明》(Madness and Civilization: A History of Insanity in the Age of Reason)

讀到這一段,讓我想起研究明史的學長說過,他最有興趣的研究對象是徐渭。

讀中文系的時候,朱守亮老師規定我們讀袁宏道的《徐文長傳》,朱老師鄉音重,當時沒什麼人理他的規矩,我讀書任性,更是不怎麼在意。多年之後再看,對於這個人,這篇文章,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石公曰:先生數奇不已,遂為狂疾;狂疾不已,遂為囹圄。古今文人,牢騷困苦,未有若先生者也。」
石簣告訴袁宏道,徐渭是個坎坷的倒楣鬼(數奇),才會被逼瘋;瘋到一個程度,才被抓去坐牢(他把老婆殺了)。真是文人中懷才不遇的佼佼者。

徐渭的傳奇在民間很多,大多是說這個人如何機智天才,如何戲弄仗勢欺人的囂張官宦權貴。這跟他從小出了名的讀書作文才華有關。他自己說「六歲受《大學》,日誦千餘言」,「書一授數百字,不再目,立誦師聽。」從小記憶力好,理解力應該也不錯,寫起文章「指掌之間,萬言可就。」

但他考試怎麼樣也考不上,以他的天才,竟然考了很多年還混不出個名堂。跌破了眾人眼鏡。期間又死了老婆、哥哥,家裡破產,只能借錢租個房子開補習班餬口。

胡宗憲賞識他,請他當幕僚,他替胡宗憲設謀打倭寇立下大功,又為老闆捉刀寫了不少對上頭(包括人稱奸臣的嚴嵩)歌功頌德的文章。皇帝注意到他的才華,對他的文字讚不絕口,看來人生要出運了。但是嚴嵩倒了,老闆胡宗憲自殺,他被嚴刑所逼,幾次自殺沒死,方法都很嚇人:「走拔壁柱釘可三寸許,貫左耳竅中,顛於地。」拿三寸釘子打進自己耳朵裡,光聽就夠嚇人了。又「引巨錐刺耳,深數寸;又以椎碎腎囊......。」簡單說就是自傷頭部與陰囊,一個是思考中心,一個是男性的性核心。都是很要命的啊!

老闆掛了,自己眼見入於平坦的人生也毀了。想死又死不了,應該是真的精神失常了吧,竟然把老婆殺了,最後被關了幾年出獄(期間有很多人奔走救他,加上萬曆皇帝登基大赦天下逃過一死)。這期間他竟然憑著天才,成了書畫家。出獄之後,對官場看厭了,賣畫,卻不願意賣給官宦人。他鄙視官場的作為,成為傳說裡他戲弄官宦權貴的由來。

徐渭在明代文學藝術的影響很大,命卻很不好。不好到不只是窮,逼上瘋狂絕路,成為傳奇人物。他才華再高,應該也算不到吧。都說他命不好,一輩子懷才不遇。袁宏道卻不這樣看,他說:
「先生詩文崛起,一掃近代蕪穢之習,百世而下,自有定論,胡為不遇哉?」

知音,若不在當下,就留待後世吧!

2015年8月28日 星期五

攜手的幸福:我看《異度空間》

今天是中元節,向大家推薦我心中第一名的鬼片《異度空間》。

你可能知道,這是張國榮的最後一部作品,完成後沒多久,張國榮就跳樓自殺了。動機不明,傳說很多,有說憂鬱症的,有說被鬼上身的。其實張國榮自殺有他自己的原因,只是選擇跳樓這個方式,可能是受了這部片影響倒是真的。就像你餓了想吃東西,有時候不知道吃什麼,通常是旁邊的人說什麼你就吃什麼了。

坦白說如果你想看驚悚特效,這部片大概會令你失望。好萊塢跟日本、泰國片的鬼怪噁心感強多了。張國榮自殺這件事情雖然掩蓋了這部片的光芒,模糊了這部好片的焦點,卻不影響這部片的優秀表現事實。編劇楊倩玲在這部片中寫出了很多精彩的橋段,值得細細品味。

劇本的重點是人對於記憶的逃避與恐懼,分成兩層。第一層是張國榮飾演的精神科醫師詹姆士對於女病患章昕(林嘉欣飾演)的觀察與陪伴。中間許多過程就不詳說,後來詹姆士與章昕在一起了,當章昕遇到了前男友,有了害怕、恐懼與不安的表現時,詹姆士對她說:
「害怕遇到前男友嗎?害怕那些往事嗎?
看著我,過去的都是假的,眼前的我才是真的。」

這句話是這部片的主軸,詹姆士的表現平復了章昕內心情感的創痛。第一層修復完成,接著第二層開始,關於詹姆士。

詹姆士年少時因為感情出軌(這是感情上常見的錯誤),無意間使當時的女友跳樓而死,並因此深深內疚,產生了精神醫學上的「解離」症狀,也就是因為過度的壓力,產生下意識逃避而忘記這個女友的事情。但所謂的「忘記」並不是真的忘記,而是一種記憶的封印。他強烈的自責內疚悲傷沒有真的消失過,這種一轉過頭馬上就發作的痛苦,相信是很多受過感情創傷的人都能夠體會的。在片尾,詹姆士被前女友化成的女鬼(可能是他的潛在壓力造成的幻覺)追到前女友跳樓的樓頂天台,終於鼓起勇氣對那個成了女鬼的前女友說:
「你要我跳下去?你要我死?好,我陪你死。

不過我想講給你聽:一直以來我都沒有開心過。一直以來,我都沒有辦法接受另外一個女孩子,是因為你。

你死了那麼久都不開心,我有什麼權利開心?但我很想不記得你,我真的好想不記得你!如果我死了可以滿足你令到你開心,我會做!

你以為我跳下去之後,你就可以忘掉那些不開心的事情?有些東西碎了就是碎了,怎麼做都不能補救。我們大家怎麼都不會忘記,怎麼都不會忘記!

我們以前一起開心過,痛苦過,我兩樣都會記住。不會再像以前一樣,什麼都忘掉了。」

聽著詹姆士講完那些話之後,血肉模糊的女鬼哭了,走向前去抱著吻他。吻完之後,面目猙獰可怕的女鬼變成原來青春女孩的樣子,說了一句:
「我不愛你了,我不要你啦!」

這是女鬼放下了,其實也是詹姆士放下了。

詹姆士再抬起頭,眼前出現的是現在的女朋友章昕,她伸出手,把詹姆士從窗台邊拉進來,緊緊地抱著。這第二階段,修復的是詹姆士情感上深深的傷痛。

這個場景呼應之前那句話「只有眼前的,才是真的,我才是真的。」編劇在暗示我們,沒有鬼。

鬼,其實是人心中一道、一道的傷口。
詹姆士與章昕在人群中相遇了,攜手撫平了彼此心中的傷痛,在彼此的心中保護著對方。人的一生中能沒有傷痛是幸運的,但這樣的攜手撫平傷痕,卻是幸福的。



2015年7月14日 星期二

誰是好人?誰是壞人?

Herbert Franke在1973年的論文〈賈似道:一個邪惡的亡國丞相?〉中為南宋末年被後人稱為奸相(《宋史》入〈奸臣傳〉,有官方認證)的賈似道翻案:

賈似道,還沒有「晉級」奸臣之前
「如果他在1265年左右就死了,史學家很可能就會把他和另一個土地改革者如王安石並論了。……朝代的覆亡使他成為亡國的丞相,因為他的土地法得罪了學者官員以及地主階級的人,所以在中文資料裡,對他事業較不成功的部分反而加以誇張,他性格裡不討人喜歡的地方也就被渲染了。」

Franke認為賈似道的奸臣形象是被誣衊的,他真實的評價應該要接近王安石。論述很精采,論據也很有力,但這不是我思索的重點。我想到的是中國對於這種「假設死亡」的推理其實並不缺乏,只是大多都是偏向負面形象被隱藏,而不是正面形象被誣陷。唐代白居易的〈放言〉詩就寫過:

「贈君一法決狐疑,不用鑽龜與祝蓍。
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材須待七年期。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下士時。
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偽有誰知?」

賈似道,被包裝成奸臣之後
這首詩令人感受深刻的是後四句,講的是人格考驗中,時間是最大的敵人。聽其言,觀其行,兩相檢證再清楚不過。但若是其間尚待考驗的傢伙就死了呢?周公攝政流言很多,如果他那個時候就死了,那些說他架空天子的流言就成了真的,眾人刨墳鞭屍都很合理。王莽剛上台的時候攝政,禮賢下士,言必稱古法古禮古制,大家愛死他。要是他那個時候就死了,竄位的陰謀就沒人知道了,可能還可以進孔廟讓人拜三牲受香火。

人物形象的好壞,還在生命的結束時機,那些評價與形象真真假假,學歷史,學文學的人還是要看清楚。雖然他們都死了。

姬旦、王莽、王安石、賈似道都曾經是檯面上的政治人物,他們在千年後,有了各自的評價。而今天的政治人物,有一天也是要接受評價的。他們在乎嗎?

其實是不在乎的。
王安石說「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贊同者以其大破大立,反對者認為狂妄近妖。這都有他們各自的立場,然而王安石真的說過這些話嗎?細細考究,又會發現許多疑點。這些形象都是依群眾的願望造就的。對站在歷史浪頭上的人物來說,五代以後,幾乎都有一種共識,那就是成王敗寇,只要成功了,歷史就會照自己的角度書寫,自己的形象毀譽,也就重新塑造。所以秦檜殺了岳飛之後,把岳飛的書信手稿一併燒掉,造成後代研究岳飛的困難(只是他沒料到,這同時也減少了岳飛造神現象的難度)。

改課綱,在這個角度思考起來,也只不過是一件理所當然的小事情而已。只是他們忘記了,這已經不是換皇帝改年號,邊疆還要過一個月才會知道的年代了。

照Franke的觀點思考,也許現在可以看到的既定評價與形象都來自權力爭奪成敗後的塑造。王莽不見得是壞人,壞人的說法是東漢光武帝劉秀說的。周公也不見得是好人,好人的說法是無法接受他僭位稱王的後人說的。一切很可能只是成敗論英雄,白居易被官方說法騙了。

這樣,誰能說課綱不重要,改個課綱沒什麼呢?

2015年7月6日 星期一

不正常的正常── 一人加一筆


前幾天聽說新聞播報已故畫家陳澄波畫作失竊案,脫口說陳澄波本人也很緊張。此言一出,網路上一下子炸了鍋,討論熱烈。有人說這就是現代媒體的問題,老是愛自己加東西進去以訛傳訛。其實以訛傳訛是人類社會裡很正常的現象,只是我們能不能接受而已。

撇除那些有意造出的謠言,口耳相傳之間,很容易就出現一些詭異的說法,這種謠言與觀念還真是牢不可破。所謂民間文學的特徵與形成規準,就在裡面發揮起作用來。

南宋的費袞是受歷史訓練的史家,他不喜歡那些以訛傳訛的東西,很喜歡在他的筆記裡做些思索考據,他觀察並批評宋代遍地開花的民間信仰說:
「祠廟之訛甚多,……其最可笑者鄴中有西門豹祠,乃於神像後出一豹尾。舂陵有象祠,乃塑一象垂鼻輪囷。流俗之無知亦已甚矣。」

貴州象祠
他觀察到的也是很特殊。西門豹是戰國時候魏國的水利、政治、軍事全能專家,你可能記得他在鄴那個地方破除了「河伯娶親」的迷信,救了很多人,所以有很多人拜他。拜西門豹的廟,在鄴自然是有的,但是當西門豹被神化之後,信眾就在他的神像後面加上了一條豹尾,大概想西門大哥是個豹神來的,不然怎麼名字叫做「豹」呢?舂陵的象祠更扯,拜的是個長鼻象。但象祠是拜什麼呢?拜的是舜的弟弟「象」,明代的思想家王陽明還寫過一篇〈象祠記〉,講象祠的設立。所以「象」是個人,是舜的弟弟,怎麼成了長鼻象呢?

費袞發現這些東西,笑了,還是嘲笑的笑。

西門豹變成豹,大概真的是主事者不懂裝懂的結果。那是一個文盲遍布,不識字的比識字多的年代,對於許多事情,尤其是人物形象,憑藉想像力,一人加一筆地把崇拜人物(不論是正面還是反面)畫出來,還真的是很有趣,但荒謬就在所難免。宋代的面相學一路增長到明代,要畫出諸位先賢的樣貌,難免都以面相學的SOP來處理,由他們的個性評價逆推長像,於是王安石、范仲淹跟歐陽修在圖冊上都長得差不多。
明《名臣畫像記》中的王安石
同書中的歐陽修,根本同一個
同一本書裡的范仲淹

所以你覺得費袞說得都對嗎?其實也不見得。王陽明在〈象祠記〉裡告訴我們,偉大的君王「舜」,他那個亂七八糟的弟弟叫作有鼻氏,老是想害舜沒成功,舜包容他,當個好哥哥。但從顧詰剛等人發起的古史辨運動給了我們很不一樣的角度,告訴我們「禹」不見得真有其人,可能是個部族的圖騰,那些神話故事,是部族之間分合的變形記錄。那麼,在「禹」之前的「舜」呢?

如果用同樣的思維來分析舜的神話傳說,可以這樣想:

舜也是個部族,透過和親接收了堯這個部族的地盤與勢力。象這個部族叫作有鼻氏,應該是以大象為圖騰的部族,原先與舜這個部族結盟(同父而異母弟也),見舜族可以跟堯族和親合併變大,想要把舜族幹掉,接收堯族與舜族的地位與地盤。沒想到幾次計畫都失敗,舜族包容了象族,和平共存了下來。

好吧,你想想,這個可能性還不小,尤其是象叫作有鼻這件事情,是不是也暗示著,象其實可能根本就是個以大象為圖騰的部落,而且象祠所在,還是苗族的地盤呢。如果這是真的,那麼費袞的嘲笑,是他受限於時空與自身所知的誤會。他沒想到自己的笑聲會在無限的時間長廊裡,彈回到他自己身上。

世界就是這樣,要笑人家還是適可而止,費袞看不下去那些「一人加一筆」的荒謬,卻忍不住,自己也在上頭加了一筆。

2015年6月27日 星期六

北宋的鸚哥傳奇

鸚哥
宋朝僧人文瑩的筆記《玉壺清話》中說:

有個姓段的超級有錢人,養了隻很聰明的鸚鵡,能誦《隴客》詩及李白《宮詞》、《心經》。客人來了還會問安,叫人泡茶。段老爺很喜歡他,特別寵愛。

後來段爺被人抓去關了半年,一回到家,就靠著籠子對鸚鵡說:

「鸚哥,我被關了半年,每天都在想你,你還好嗎?家裡人餵你吃喝沒讓你餓著吧?」

鸚哥回答:

「你在牢裡幾個月就受不了了,還比不上我鸚哥關在籠子裡頭時間長啊。」

段爺聽了難過得哭了,就說:「好,我會親自送你回家。」就特別親自駕車把鸚哥帶到秦隴地區,打開籠子放了,流著眼淚說:「你就回家吧,你自由了。」鸚哥飛舞徘徊,一副不忍離去的樣子。

後來聽說鸚哥常在官道的樹椏上停留,只要有浙江來的商人,就會跟他們說:

「你回浙江,幫我看看段二郎還好嗎?」而且很感傷地說:「如果看到他,替我告訴他說鸚哥很想二郎。」

這個故事很簡單,也很傳奇。當然現在了解鸚鵡為什麼會說人話,就知道這個故事是虛構的。

這個故事在宋神宗到宋哲宗的時代應該是一個很出名的傳說。邵伯溫的《邵氏聞見錄》也提到過,內容大致相同,只是邵伯溫所記的故事中,商人是被關十天,不是半年:

「有關中商,得鸚鵡於隴山,能人言。商愛之,偶以事下有司獄,旬日歸,輒嘆恨不已。鸚鵡曰:『郎在獄數日已不堪,鸚鵡遭籠閉累年,奈何?』(你被關個幾天就受不了了,我這隻鸚鵡被關了好多年,又該怎麼辦呢?)商感之,攜往隴山,泣涕放之。去後,每商之同輩過隴山,鸚鵡必於林間問郎無恙,托寄聲也。」

再晚個幾十年,何薳寫了《春渚紀聞》,書中記載了類似的故事,這次故事更加詳細了。鸚哥說自己很想家(鸚歌數日來,甚思量鄉地),懇求家裡的女眷們放他回家。這些女眷們也心軟,放他走了。臨行鸚哥說:
「娘子懣更各自好將息,莫憶鸚歌也。(夫人們你們要照顧好自己,別太想我了。)」

過了幾個月,家裡有個叫何忠的人出差到京城去,路上遇到這隻鸚哥。鸚哥對他說:
「你記得我否,我便是韓通判家所養鸚歌也。你到京師,切記為我傳語通判宅眷,鸚歌已歸到鄉地,甚快活,深謝見放也。」

我以前收養過一隻流浪貓,後來沒看好,跑了。我老想著他不知道過得好不好,也許有時候也會像我想起他一樣想起我。也許是我想多了,養了動物的人,與動物的互動之後,不管這動物死了,或是跑了,總是想著他,然後也盼著他想著自己。

我想是這樣的。

八哥
另外邵伯溫還記了另外一則,這應該是他自己寫的,我不太相信民間會產生這種傳說。
「瀘南之長寧軍有畜秦吉了(八哥)者,亦能人言。有夷酋欲以錢伍拾萬買之,其人告以:『苦貧將賣爾。』秦吉了曰:『我漢禽,不願入夷中。』遂勁而死。嗚呼,士有背主忘恩與甘心異域而不能死者,曾秦吉了之不若也。故表出之。」

大概意思是說有個大兵養了隻八哥,也很會講話。有個原住民酋長要拿五十萬買。大兵就跟八哥說:「沒辦法我太窮了,要把你賣了。」八哥竟然展現氣節地說:「我是中國鳥,不願意給外國人養。」就撞樹自殺了(「勁」有折頸之意,鳥總不會上吊吧?)。邵伯溫就說很多人不如鳥啊.....

應該看得出來,這種氣節公式是理學家慣用的寫法,老是要說連人家某某動物都做得到,你怎麼做不到呢?

唉,螻蟻尚且偷生,幹嘛非得要叫魚兒逆流上游讓你看啊?